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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/10.

你知道嗎?過了這麼多年了,我從沒忘記與你相遇的那一天。

不,你應該不知道吧,畢竟你離開了。我只能在夜半唸我的小說,彷彿你和莫邪還在身邊。你們還活著,縱使只能活在紙上。

我還一直守著約定喔,你看,那些書和那些空白稿紙都可以作證。

「千刀歌」,是嗎?

現在,我還有幾刀稿紙得寫呢?

 

1.

這裡是書房,書櫃及桌椅散發出檜木香味,無論是多緊張的人到這裡都會放鬆,眼前這記者也不例外。他已放下剛進入這間房間的緊張,把錄音筆放在堆滿稿紙與構思圖的桌上,拿著筆記本對我露出職業笑容,一如其他記者採訪其他名人時所露出的。

「八德先生,不好意思問一下,『八德』這特殊的名字會不會常常造成困擾呢?」

「以前是會,不過現在大家也都熟了,所以還好。」

我苦笑,喝了杯茶潤喉,「以前還會有人問:『你叫八德,那你老爸該不會是四維吧?』我都照實回答:『不,他叫八卦。』然後看著對方的反應啊。」

「啊哈哈……」記者乾笑幾聲,轉而換個問題:「八德先生,您現在出的『鑄劍師傳奇』系列造成轟動,您當初為何想寫小說呢?」

他的眼中多了一道光芒,我不禁一笑,已經有許多人問我這問題了,我也拿出了我的一貫回答:

「說來也是讀了不少小說才會開始創作的,你也知道的,我們這些五、六年級生都在看金庸、古龍,從小就被武俠薰陶,看多了就想寫啊。」

很平凡的理由,一切的開始卻是那麼平凡。

「那為什麼您寫的干將、莫邪甚至是歐冶子等人都不像古代人,反而像是現代的年輕人呢?」

「因為他們在我心中就是那副模樣啊。」我一笑,記者也笑了。

但我沒說,我原本心目中的干將等人並不是那樣子的。

我不禁看著桌面上的《千刀歌》,那是我從未發表過的手稿,是高二暑假的回憶,也是一切的開始。

2.

 

「耶!終於寫完啦!」

我看著桌上滿滿的稿紙,上面字字句句都是我黑色的血液啊!但樓上隨即傳來一聲中年男子的怒吼:「幹今麼半眠你叫三小,睏啦!」我趕緊噤聲,但剛完成八萬字的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呢?我睜著越來越重的眼皮,將稿紙排序完裝訂起來,然後訂個封面,用簽字筆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:「千刀歌。」

(《千刀歌》是我的第一部小說,內容是敘述鑄劍師干將與莫邪生離死別的故事,然後他們還遇上使魚腸劍的刺客荊軻、求劍成癡的吳王、跳江之前的屈原……現在想來還真是亂七八糟的故事,不過當時興奮的我哪管這麼多。)

裝訂完後,我繼續看著精美(?)的原稿,忍不住就拿起來翻到最經典的片 段小聲讀了起來:

干將翻遍住屋,尋妻不著,最後於藥櫃裡發現一封素書,他拆開,那筆跡是莫邪的:『干將,人之氣息之事,吾已獻身解決,專心造劍即可。』干將讀完呆了一呆,立刻跑到煉爐前,只見煉爐前擺著一雙繡花鞋,其主人已縱身爐內……

干將當場痛哭失聲,直至眼睛流血、聲音沙啞。

他終於鑄成陰陽雙劍『干將、莫邪』,他終於鑄成千把刀劍……

 

還沒唸完,我便聽到旁邊有男子的哭聲,我趕緊轉頭一看。

有名古裝男子坐在我床上。

「……你誰啊?」

他深深吸一口氣,然後抽起我桌上的衛生紙用力一擤,最後才抽抽鼻子。

「干將。」

 

3.

「所以,你是說那個太母……」

「『太母思貝司瑞塞南司(time-space resonance)』,算了我講中文好了,『時空共振』,懂了嗎?」

「……好、好像稍微懂了。」

總覺得干將看著我的樣子就像看著傻瓜一樣。

我看著他剛剛畫圖的稿紙,上面有頭尾相連的黑色月牙,他說相連之處是現在,然後現在會製造歷史,也就是月牙的身體部份,然後什麼去了?總之歷史翻攪反覆啥的交錯作用後又會變成未來,偶爾正在交錯的歷史會與現在「牽絲」,然後過去歷史的東西就會因為這「牽絲」而跑到現在來,而這種現象便是那太母啥……不對,是「時空共振」。

「可是為什麼會產生時空共振?」

「它就像量子穿隧效應,是機率性的。」

「涼子穿衰小衣?」涼子是誰?衰小衣又是啥?

「……算了。」干將看我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三分鄙視,「總之時空共振是偶然之下的產物,不過有方法可以提高機率。一是血統,有些血統莫名其妙會較容易產生時空共振;二、是言語,當有人融入感情於某歷史人物並朗誦其事蹟時,他身邊出現時空共振的機率會更大。」

他聳了聳肩,「小子,你兩者都符合。」

「……喔。」我也不知該做何反應,「不過,你說唸某個人物的事蹟那個人就會出現,那為什麼我們在唸國文課本時,蔣公啊、國父啊那些人沒有像你一樣復活?」

「……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,這是為了你著想。」

「什麼啊,莫名其妙……」我皺起了眉頭,「不過你不是古代人嗎,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?」

「因為過去的歷史會化為混沌互相影響,所以我會知道相對論,而愛因斯坦會知道春秋時期楚國歷史。」他在空中胡亂比劃一通,然後深深吐了口氣,「雖然很難一語道盡,總之就是一團大雜燴。」

「好、好吧……」雖然這古代人除了衣著外沒有一個地方像古代人,不過我還是暫且接受,「那現在要幹嘛?我們要解決什麼事情?要跟東方不敗打嗎?還是說會有其他壞人?」

「不會有任何壞人的。」干將搖了搖頭,「會出現的人物只有剛剛你在朗讀時有唸到的,也就是我跟莫邪。」

「所以我們要跟莫邪打?她是壞人?」

瞬間,我覺得周遭的溫度下降了。

「小子,我再說一次,沒、有、壞、人!」干將鏗鏘有力的咬字令我毛骨悚然,「現在你要做的就只有把我跟莫邪送回去,要不然往後製造歷史會出現錯誤,吞噬現在,使一切有序化作混沌消失。一切重來,世界又回到當初宇宙誕生時的模樣。」

「那樣……不好嗎?」

「唉,好吧,我說白一點。」他按著額頭嘆了口氣,「總之,如果你不把我跟莫邪送回去,世界就會消失,就這樣,懂了嗎?」

「聽起來似乎很嚴重的樣子……」

不過就算時空有共鳴,我可完全沒共鳴。

「……可是現在看起來不是好好的嗎?世界會怎麼消失?」

他苦思一會,然後雙手又開始胡亂筆劃著,「一開始是時空扭曲,例如你的手腳可能突然對調,或是鐵路跟柏油路糾纏在一塊;等扭曲到了一定程度後,一切會開始熱化、混沌化,所有的能量統統轉為熱的形式,最後世界變成熱寂,接著再與其他平行世界交互作用而重新回歸至零。」

我完全聽不懂。

「……那、那好吧,那麼什麼時候會發生時空扭曲?」

「大約是15小時之後……」干將掐指一算,眉頭動了一下,「不,現在我已經出現一小時了,所以應該是14小時。然後在我出現整整24小時後,大概扭曲程度便會高到將一切變成熱了。」

「24小時!這麼快!?」

「對,所以你得儘快將我跟莫邪送回去才不會發生悲劇。」

「那我們要怎麼找到她?還有,我要怎麼把你們兩個送回歷史啊?」

「要送回去不難,反正只要一直朗誦剛剛的片段就可以了,就算時空共振是機率性的,唸多了總有可以成功的一次。」

說到這,他輕輕搖頭、苦笑起來,「反倒是要找到莫邪難多了,她應該也在這附近,但她太愛玩了,要找到她可要下很大的功夫啊。」

說完,他看了一下掛在牆上的鐘。

「話說現在凌晨四點,雖然說要現在去找莫邪也可以,不過小子你不用睡嗎?」

「什麼!凌晨四點?」

「幹叫三小啦!」又是樓上中年男子的聲音,我只好放低音量。

「都是你啦!明天我六點就要起來了,輔導課打瞌睡你要給我負責!」

「正確來說是今天早上六點,還有你還在想輔導課?你可得跟我一起去找莫邪啊。」

「不行啦,如果被我爸知道我翹輔導課……」

「唉……好吧,總之你先睡吧。」

干將嘆了口氣,便找個角落坐下,背靠在牆上便睡了。

我把《千刀歌》擺在桌上,鞋子一脫便躺到床上,不一會,意識便消失了。

這一切都只是場夢吧,我彷彿脫離現實、如此想著。

 

4.

結果當然不是夢。

中午輔導課結束後,干將穿著不知打哪來的襯衫跟休閒褲(說真的,他這樣穿還蠻帥的),在回家的路上堵我。

「好了,小子,去找人吧。」

「我想睡覺……」我覺得眼皮正被鉛錘吊著,「干將,你難道不想睡嗎?」

「還好,我對睡眠算是需求較少的,畢竟以前逃亡時常常要兩、三天不闔眼。」干將看著街道,「先不說這個了,小子,你知道這附近有哪些『好玩』的地方嗎?」

「好玩的地方?」

「唉,換個說法好了,你知道那些不讀書的痞子會去哪裡嗎?」

我還是很想吐嘈,為什麼眼前這古代人一點也不像古代人,不過我還是先回答他的問題,「嗯,我想想……彈子房、賭博電玩店、酒家……」

「好吧,先去彈子房看看吧。」

「可、可是……」

「你怕會遇到地痞流氓嗎?」

「不、不只是這樣,萬一被我爸還是老師發現我去那種地方……」

「你會被打死,我知道我知道,父母都是用這種話威脅孩子啊。」他忍不住笑了出來,「放心,你被打死我幫你收屍,總之帶我過去吧。」

「咦!你怎麼這樣說!我才不要……」

我話還沒說完,脖子便多了一道寒意。

「我不想用暴力手段,但畢竟世界消失跟你被打死這兩件事比起來前者遠比後者重要的多,我讓你去上輔導課已經是大發慈悲了。」

干將笑道,他居然在笑!

「就算你死了,我也會威脅令堂或令尊來幫我的喔。」

「好、好啦,我帶你去就是了。」

我脖子上的寒意消失了,我忍不住摸了一把,還好沒有任何傷口。

干將這人真難摸透,看起來像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,但他眼神裡卻有俠客的氣息,究竟他在想什麼呢?我邊想邊帶著他走到最近的彈子房去。

 

5.

二手煙瀰漫了整個昏暗的房間,只有吧台及撞球檯上有時明時暗的熾熱燈泡,不少撞球檯邊有半滿的酒杯及煙灰缸以及幾位叼著煙的男女,他們以巧克摩擦撞球竿的竿頭,然後擺好架式,一推!「框啷」。

這裡是彈子房,一堆混混學生待著的地方。我想辦法把自己藏在最黑暗的角落免得被發現,雖然這裡也有和我穿一樣制服的人,不過那些人全都是學校出了名的可怕人物。

「……有看到長髮、瀏海剪平、身高矮我一個半頭、看起來非常好動的女生嗎?」

而干將正站在櫃台前詢問老闆,他叼著一根香煙,看起來意外地適合這裡。

「無勒,少年仔。」老闆操著台語口音,帶著沙啞的死煙腔,「這兒要找查某很難找,有很多人攏會帶查某囝仔進來,我記不起來。」

「好,我知了。」他也用台語回答。

干將繼續問其他人有沒有看到類似的女孩子,不過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。不久,他走到門口,對我招了招手。

「好了,八德,走了吧。」

「嗯,不過我有跟你說過我名字嗎?」

「反正看你身份證就知道了。」

「咦!你翻過我的皮夾!?」

正當我們邊走邊聊、準備踏出門口時,背後傳來了一個青年的聲音。

「這位大哥,要不要打一場啊?」

轉身一看,說話的那名青年也和我穿著一樣的制服,但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,湊到干將耳邊細語:「干、干將,那是我們學校裡面的『大咖』吳東興……」

不過干將似乎不怎麼擔心,只是聳肩看著吳東興,「我沒錢,再說,為什麼你想找我打一局?」

「因為我剛好和你說的那位女生打過。」吳東興皮笑肉不笑,「沒關係,沒錢的事好解決,你想知道她的事就和我打。」

干將手抵著額頭,搖搖頭嘆氣之後,他從旁邊拿了一隻球竿。

「干、干將……」

「別擔心,八德,我知道為什麼他會跟我打,這件事不難解決。」

接著,一旁的小混混們將九顆球放在三腳架內,吳東興將白球擺到定點,之後擲硬幣並蓋住。

「人頭、數字?」

「人頭。」

結果是數字面朝上,吳東興開球。

衝球完後,吳東興並沒有任何球落袋,換干將打。

「干將,你會玩撞球嗎?」我忍不住輕聲問。

「你不覺得你應該更早問嗎?」干將的眼神似乎又多了幾分鄙視,我從來不知道鄙視可以這麼淺白地顯露在眼神裡,「放心吧,九號球的規則我熟得很,而且……」

干將對準白球,用力推竿,白球反彈後將一號球撞入球袋。

「……撞球這種東西跟打造劍身比起來,小菜一碟罷了。」

之後的場景只能用「屠殺」來形容,干將完全沒讓對方有碰到球的機會,每一竿都將一顆球打入洞。

直到九號球入袋,他才喘了口氣。

「好了……」干將看著吳東興,「在你說話之前讓我猜猜看,剛剛和你打的那女生是不是說:『嘻嘻,我雖然很厲害,不過我夫君可更厲害呢!』然後直接走出店門口?」

「一模一樣!」吳東興的下巴似乎一時間闔不起來了。

「唉,果然……」干將搖了搖頭,「那她有跟你說他之後會去哪裡嗎?」

「沒有!」

「果然還是一樣,每次都要我收爛攤子,莫邪真是……」干將不知道在碎碎唸什麼,然後走到門口,「總之還是感謝你請我這局,有緣再會。」

說完,他走出店門口,我趕緊跟了上去。

 

6.

賽馬、吃角子老虎、百家樂、小瑪莉……各式電玩吵雜的特效音、中獎時的歡呼、輸本時的髒話與機器敲打聲幾乎讓我失去思考的能力,嗆鼻的香煙彷彿迷路般飄散在空中,不時停駐在我的鼻腔內,輔助聲音讓我的腦袋更加「秀逗」。

我帶著干將來到最近的賭博電玩店。

(干將,為什麼不去其他的彈子房了?)

(因為莫邪是對什麼東西都很好奇、卻也很快玩膩的人,簡單五個字,小孩子個性。)

想起干將無奈的表情,我便忍不住想問:干將啊,既然你這麼無奈,你當初為什麼還要娶這位太太啊?

我現在只能偷偷待在店內的角落,賭博電玩店從來不是給我們這些未成年人玩的,縱使我看見不少人穿著高中制服在打柏青哥。干將如同在彈子店裡繼續詢問別人,許多人都盯著面板而揮手驅趕,即使如此,他仍舊壓抑住自己的怒氣,繼續溫和地問著。

正當干將已經不知道是搭訕還是詢問到第22個人時,他突然大喊:

「八德,把那傢伙攔住!」

「什麼?」

正當我還錯愕著時,一名長髮的小女生已經衝出電玩店,我才知道干將的意思,趕緊追了出去。

莫邪跑步很快,快得我幾乎追不上,就在我離開店門口約半公里時,干將追了上來……還騎著一輛機車!

「干將,那機車是……嗚哇!」

我還沒說完就被干將拉起放到後座,我趕緊抱住他以免掉到路上。轉了個彎後,干將才開口:

「這輛是我剛剛看到店門口有一台鑰匙沒拔的車,就先借用一下了。」

「這是犯法的啊!」

「誰管他犯不犯法,你看現在時間幾點了?」

我看了一下手錶,「六點。」

「你叫出我的時間大概是凌晨三點,而現在距離那時已經15個……」

干將還沒說完,天空中突然出現只有一半的獨棟透天厝,而且還直朝我們飛來!干將見狀不禁「呿」了一聲。

「八德,你握住機車後面的握把,然後絕對不要動。」

「你想做什麼?」

「總之別動。」

干將催了一下油門,然後放開雙手,緩緩地將雙腳踏在機車坐墊上。

「喂,干將……」

「等等機車就交給你了。」

「我不會騎車啊!」

干將沒聽到我的哀號,雙手一震,黑白雙劍從衣袖滑出,他緊握著雙劍同時放低身子,然後用力跳向落屋。

彷彿燕子疾行般。

我有那麼一瞬間看傻了,但隨即回復意識,前面是彎道,我趕緊握住機車握把,然後身子往右用力傾斜下去。(後來我才知道,原來我第一次騎車便用了「壓車」這危險的技巧,不過那是另一回事了。)

砰!轟!我身後響起了不少危險的爆炸聲,後面是怎樣的景象我實在不敢看,然後感覺到機車的重量再次加重。

「你還是會騎車嘛,小子。」

「拜託別用這種方式讓我學會……」

我感到心臟快速跳動跳到快沒力了,降低車速後深呼吸一會,我才終於放鬆了些。

「干將,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?」

「回你家。」

「……啥?為什麼?」

「因為莫邪正在你家啊。」

「為什麼她會在我家?」

「這是夫妻間的默契。」

我忍住想緊急煞車把後座的人甩掉的衝動,掉頭朝家裡前進。

 

7.

星星悄悄眨眼睛,淡紫的夜空只剩一絲橙光,夏夜特有的涼風正宣告夜晚的來臨。然而相較於天上,沿路的風景有不少詭異的破缺,一輛腳踏車和榕樹糾纏在一起、牆壁內鑲有鍋碗瓢盆,甚至還有被劈成兩半的馬桶在大馬路上。左閃右避一堆雜物後,我和干將終於回到家了。

公寓門口停了一輛沒見過的機車,我大概心裡有底了。下車後,我不禁問:「干將,為什麼莫邪會到我家,應該說,為什麼她知道我家?」

「因為共鳴點是你的房間。透過時空共鳴而來的人都知道共鳴點在哪裡。」他仰望著我的房間,「另外,她也知道時空共鳴的嚴重性,所以不可能不回來。」

「但你不是說過『要找到莫邪難多了』這種話嗎?既然知道她會回來,為什麼我們還得浪費一個下午甚至晚上在外面遊蕩?」

「事情能早點解決就能早點解決,你沒看到剛剛沿途的『風景』嗎?」

我說不出話了,只能默默走到家門口,插下鑰匙開門,然後走到三樓。

現在是晚上七點,老爸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新聞:「最新消息,OO鎮疑似瓦斯氣爆,導致不少雜物飛散到馬路及其他建築上……」

我不禁吞了口口水,平常我都是下午一點就到家的,但現在的時間已經……

我只能膽怯地開口:

「爸……我、我回來了。」

「臭小子……你總算回來啦?」老爸的聲音低沉而冷靜,但那冷靜只是錯覺,就像極高溫時反而看起來像冷藍色的青燄,「你這一個下午去、哪、裡、了?」

「我、我……爸,你聽我解釋……」

「不用解釋了。」

老爸起身,右手拿著雞毛撢子,「你知道我一回來就被房東責罵的感覺有多差嗎?你昨晚又是做了什麼『豐功偉業』啊?要不是……」

說到這,老爸才發覺干將的存在。

「這位先生,你是?」

「喔,我是八德的老師,姓干,叫我干老師就可以了,是來代課的。」

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真正的「說謊不打草稿」,干將繼續說:「八德把他昨晚寫好的小說拿給我看,我看了以後大為讚賞,請幾個出版社朋友也來看看,也因此吃飯吃晚了點,忘了打電話提醒還請見諒。」

「原來如此!」

老爸立刻把雞毛撢子放到一旁,態度180度大轉變,別人都說女人翻臉如翻書,我從那一刻知道男人也不例外。他繼續招呼:「來來來,老師請坐,那我們聊聊有關我兒子的小說創作吧。」

經過了漫長的聊天(主要是老爸跟干將的對談,干將幾乎每個問題都能對答如流,真不知道他怎麼練出這種說謊不打草稿的能力)後,我們倆走到我的房間。

房間的窗戶是開的,一名長髮的小女孩正躺在我床上讀著《千刀歌》。

干將苦笑,「果然呢,莫邪,妳還是一樣隨性。」

「房間的窗戶是你開的吧,你早就知道我會來的,不是嗎?」

莫邪也笑了,把《千刀歌》闔上後丟回書桌桌面。

干將鬆了口氣,「那麼,我們該走了吧?」

「我才不想這麼快走呢。」莫邪惡作劇地露出笑容,「為什麼我們一定得回去呢?我還想再玩一會呢!」

「妳還敢說呢。」干將嘆了口氣,「你沒看到沿途發生的慘狀嗎?再不回去的話,等等可能連這棟公寓也準備遭殃了。」

「那又怎樣呢?讓一切毀了也不是那麼糟啊。」

莫邪原本惡作劇般地笑容變得苦澀。

「干將,你沒想過這一切可能都是錯誤嗎?我們悲慘的過去、五千年的帝制、十字軍的屠殺、全球人口暴增……這世界一直如此混亂,彷彿從開始那一刻便是錯誤,是啊,要不是一開始那場大爆炸,世界便不會有熵,一切也不會從有序導向無序,不是嗎?」

「我知道妳想說什麼,莫邪,但妳也知道那些只是氣話吧。」

說是這樣說,但干將的語氣裡有著無奈。

「我當然也曾如此想過,想著『世界會不會其實只是一堆錯誤與醜惡的集合』。但不是這樣,世界什麼都是也什麼都不是。『錯誤』、『醜惡』、『悲慘』等,這些詞語字句都有其相反概念,如『正確』、『美好』、『幸福』……。世界亦正亦反,而綜觀一切,則不正不反。那些發生過的事就只是發生過了,它不一定是好是壞。」

他停了一會,莫邪並沒有以任何字句反駁,他才繼續說下去。

「但,那些總是我們的選擇。無論是妳成為我的妻子、我成為鑄劍師、我獻劍給吳王、妳最後跳進爐內……那些有哭有笑的一切,不都是我們的選擇嗎?」

聽完,莫邪溫柔地笑著。

然後她湊近干將,然後她擁入他的懷裡。

「真是的,干將,我當然知道啊,你每次總是這樣。」

她輕聲地、溫柔地說著。

「放心吧,我會回去的,和你一起。」

 

8.

接著,我依照干將指示拿起了《千刀歌》。他們倆正手牽著手站在一旁。

「翻到你昨晚讀的那個段落吧。」干將說。

「好。」

我翻到昨晚的「經典片段」,看了一遍後,再次讀了出來:

干將翻遍住屋,尋妻不著,最後於藥櫃裡發現一封素書,他拆開,那筆跡是莫邪的:『干將,人之氣息之事,吾已獻身解決,專心造劍即可。』

干將哭了。

「干將……」

「不用管我……繼續唸吧……」

「嗯。」我感覺到眼眶熱了起來,我繼續讀出上面的字句:

干將讀完呆了一呆,立刻跑到煉爐前,只見煉爐前擺著一雙繡花鞋,其主人已縱身爐內……

干將當場痛哭失聲,直至眼睛流血、聲音沙啞。

莫邪也哭了。

「莫邪……」

「沒事的……只是心疼他而已……」她抹去淚水,「繼續唸吧。」

「……好。」

我感覺到臉頰有兩行溫熱流下,眼前的視線模糊了起來。

他終於鑄成陰陽雙劍『干將、莫邪』,他終於鑄成千把刀劍,此時,他悠然想起自己初次鑄劍時領悟的一切:

『原來,吾之一生只為鑄刀嗎?

既然如此,吾以歐冶子之名發誓,不鑄千刀不結束!

千刀鑄畢,吾可亡矣!』

將『莫邪』獻給吳王後,干將自刎,他終於得以離開鑄造千刀的地獄,而他鑄造千把刀劍、甚至犧牲自己妻子的故事,也成了詩歌流傳下來,是為《千刀歌》。

 

(那麼,再見了,和干將一起找我真是辛苦你了。)

(小子,你是個好作家,把《千刀歌》繼續寫下去吧。)

 

「干……」

當我的視線離開紙上的字句時,他們已經消失了。

「干將……」

這就是機率嗎?

我看著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的房間,眼前只剩牆壁了。

一切都結束了。

我只能擦乾眼淚,把《千刀歌》放回桌上,然後整理起沒使用的空白稿紙。

總之,就是不再想著那對夫妻。

「三刀稿紙果然太多了嗎……」

三「刀」稿紙!我眼睛亮了起來。

老爸正好在此時打開房門,板著臉隱藏他的興奮,「阿德,出版社說什麼時候會出版你的小說?」

我一笑,開始了沒有草稿的謊話,「他們給的答案蠻曖昧的,或許是兩年內吧,他們說還希望能看到我更進步。」

不,那不會是謊話,我在心中暗暗發誓著。

 

9.

雜誌的採訪也快到尾聲了,記者丟給我最後一個問題。

「《鑄劍師傳奇》系列的風行也連帶造成干將、歐冶子等歷史人物以科幻的方式呈現,連帶造成『武俠科幻』這種特殊風格的盛行,也讓您得到『新一代華人故事之王』的稱號。但即使如此,您依舊以大部分人無法達到的字數不停書寫著,並且始終只使用稿紙手寫,這是為什麼呢?」

我看著書房內成堆的空白稿紙,不禁一笑。

「是約定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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