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幾天早上看了3D版的少年Pi,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有另一種imax版本,畫質更好,可是票價更貴。以我目前的經濟能力,我大概是看不起第二次了,但感謝許多影評給了很多不同的觀點,有些地方我沒想過而很有意思,也有些自己的想法,便跟大家分享一下。

基本上,少年Pi是我第一部看的李安電影,我也先拋開成見,不就李安以前拍作品的脈絡來看;而我也沒有看原著小說,所以,一切就從頭,讓我們只從電影討論電影。

 

1.關於殺生

Pi離開救生船不久、船上的動物屍體已消失的時候,Pi捕到了一條鬼頭刀(我應該沒認錯魚吧),用斧頭背面敲死,鬼頭刀就快速失去了他的顏色。

Pi在那之前就已經見識過很多殺害及死亡(無論鬣狗之間,或者人與人之間),然而這一次不同,他是有意識地要殺死這條鬼頭刀,所以他哭了,他必須拜謝毘濕奴化身成魚,讓他們可以繼續活下去。

這一方面可以對應毘濕奴的傳說(毘濕奴化為魚救人),而另一方面也顯現,當Pi的理性(必須殺魚才能活下去)跟信仰(不殺生)衝突時,信仰可以改變形式、解決這種衝突。

2.關於鯨魚

在某個夜裡,螢光水母飄盪在海底,Pi在戲水,接著座頭鯨出現,一個大翻身,把Pi的食物弄到海裡,再悠遊自得地離開。

我其實一開始看到這一幕時是很困惑的,李安何必浪費十分鐘拍一個只需要一句話敘述的事情?然而,先回想一下,這一幕幾乎是整部電影中讓人最印象深刻的美景之一,但大自然的美麗卻造成了Pi的生活更加困難,像是殘酷的諷刺。

但除此之外,由於鯨魚本身也是包在螢光之中的,如果對於沈船那一幕還有點記憶的話,或許會記得,船沈下去時,裡面的電力系統還運作一下,整個海面下發著白色的螢光……而鯨魚的襲來,以及游走時在水面下的光芒的意象,或許可以解讀成Pi正因為回憶的襲擊而痛苦著。

3.關於言語

在第一個故事裡面說到,言語是讓他唯一能保持理性的方式。然而,可以記錄言語的東西並不多,在那艘船上,堪用的紀錄工具也就是一根木頭鉛筆,以及逃生手冊上的書頁,頂多再加上可以在船上刻出刻痕的小刀。於是我們其實可以這樣來看:鉛筆與逃生手冊可視為Pi的理性。鉛筆一天天削短表示Pi的理性一天天消失,而最後,當暴風雨把手冊跟筆吹走時,除了表面上的「紙筆消失」之外,也可以解讀做Pi的理性終於消失了。在那之後看到的東西,我們就把它當作信仰吧。

4-1.關於蓮花

蓮花的解釋是整篇故事中最難想透的,因為在Pi與阿南蒂相遇時,Pi只呆呆地問:「林中蓮花?為什麼蓮花要在森林裡?」而之後沒有任何說明,兩個人就在一起了。

而當Pi踏入食人島時,在夜晚,他在林中撥開那由葉子、花瓣構成、猶如蓮花般的東西時,我們便可以由此開始解讀這座島嶼……

4-2.關於毘濕奴

前面已說過,Pi以毘濕奴的化身來處理自己的外在、信仰衝突,在第一個故事裡面,毘濕奴第一次出現是化作魚給Pi食用。

在某個晚上,當Pi與老虎仰望星空,接著俯視海底時,他們看到許多海中的弱肉強食、魔幻寫實般的場景、泡沫……以及信仰的圖騰,女人的臉,再來是沈船。那個信仰的圖騰正是毘濕奴,而女人是母親(為了確認這點,我還跑去再找Pi的預告影片,那女人的臉的確是母親沒錯),李安在這裡重複了這兩者之間的連結。

所以,當毘濕奴在故事中第三次以島嶼的形式出現時,我們可以這樣解讀,那島嶼是毘濕奴及母親,代表信仰,而與蓮花交織出島嶼代表的意義。

4-3食人島

食人島是第一個故事出最後出現的形象,出現在暴風雨之後,此時的Pi已經消失了理性,陷入絕望。他問著理查帕克:「你感覺得到雨嗎?」雨便是他自己的眼淚。

島嶼有著水草以及鮮美的甘薯,盤跟錯綜的樹根,潔淨的飲水,一隻隻的狐獴及滿地的魚骨,在許多「Pi的黑暗解讀」之中都提到,那些附在樹根、樹幹上的水草是人皮,而錯綜的根、樹幹等是血管、骨肉,而一隻隻狐獴則是腐爛生出的蛆。我不反對這種解讀,相對的,我認為這解讀其實不錯。

但我不同意的是,劇情演到這裡,對應第二個故事的時間軸,是Pi吃了他的母親或者船長、水手,最主要的原因是「時間點不對」,誠如一些解讀底下的反駁所言,屍體到這時候,經過日曬雨淋,別說是蛆蟲了,恐怕連一點肉渣也不剩。Pi要吃就是在更早之前便吃了……

而這食人島,是毘濕奴與母親的化身,是為了要解救Pi內在的絕望,絕望來自於很多面向,最主要是覺得「活不下去」了。還能活下去的時候,人會做所有能做的事來讓自己活下來,然而,一旦絕望了,沒有動力作這些事情了,那麼之前做過的事便會如潮水般襲來。

Pi想起了自己殺生、自己殺人,甚至吃了他們……,他也想起了阿南蒂,想起了自己的初戀,信仰及阿南蒂成了他再也無法活下去時,精神的避難所。

然而,晚上他摘下那由葉子與花瓣構成的不明果實時,裡面包覆的牙齒提醒了他所有關於吃的痛苦,而湖水湧出了被啃食過的魚屍。

這裡卻出現一個不合理的地方,Pi是如何知道那湖水是酸性的?難道那些魚肉或魚鱗內有pH指示劑嗎?不,會被當成酸,是因為Pi已經覺得那是酸了,而酸的效果也不是「腐蝕」魚肉(否則,我們在湖水中看到的應該是一個個像溶蠟般無形體的白色不明肉渣),而是讓魚肉有被啃食的痕跡,在酸內反覆漂浮,象徵著Pi在吃人肉後無數次吃魚的經驗。

到這裡,他終於發覺,沈浸於這樣的美好之中會死的,如逃生手冊內所說的:「最重要的是,不要絕望」他最後才重新燃起活著的渴望,最後到了墨西哥的海岸。

5.Thirsty

接著,Pi在醫院內對日本人講了第一個故事後,日本人先說「可是香蕉不會浮」,當然後來有很多人做實驗證明香蕉可以浮在水上了(更別說海水的比重比水還重,香蕉如果可以浮在水上,那就不可能無法浮在海上),我想李安只是想呈現「權威/理性不一定是對的」這種概念吧,眼見為憑。

無論如何,日本人說:「給他一杯水。」然後要他說出「真相」。

在電影前半部份,小Pi去教堂偷喝聖水,遇到神父拿了一杯水過來,說:「You must be Thirsty。」而Thirsty是老虎原來的名字,當然「理查帕克」這名字本身也有意義,但重要的是,這杯水就這樣和Thirsty連接起來了。當日本人把水拿到他身邊時,就像是無聲地問:「你就是那隻老虎吧。」Pi沒有把水喝下去,便開始說出第二個故事。

這可以解讀成他抗拒自己是老虎的這個說法,另一方面,或許我們可以這樣想,老虎是老虎,PiPi,或許老虎是Pi的一部份,但第一個故事中的Pi是以另外一種身份,不是老虎,也不是Pi本身,而是以敘事者的身份講述一切故事。

會有這種想法,很大一部份是因為暴風雨的那一幕,我始終無法理解,為什麼當天氣這麼瘋狂時,Pi是那麼興奮,老虎卻是恐懼,如果老虎代表的是Pi的獸性、黑暗的一面或是本能等等,那這反應也太奇怪(因為那一幕的Pi幾乎喪失理智了,瘋狂的人不是該按照本能行事嗎?)。

6.敘事者

逃生手冊上寫:「做些有意義的事,比如一起唱歌,或是說故事。」而Pi後來也的確告訴那兩位日本人故事,無論是第一個故事獲第二個故事。至少我們確定,Pi在船上是有練習說故事的。

由此切入的話,那麼,第一個故事便是一個老虎漂流在海上的故事,而Pi,便是身為一名見證者、一個要把事實說出來的客觀存在。Pi為了要敘述那隻老虎,必須和老虎互動(無論那隻老虎是幻想或是真實),無論是互相威脅、合作、依偎,他藉著這樣一次刺與老虎互動,更瞭解老虎,也讓他之後在敘述這隻老虎時可以更加具體。

理查帕克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是Pi,可是隨著第一個故事往後進行,牠漸漸獨立出屬於自己的意識,也就是說,到後面暴風雨以及暴風雨之後,或許我們得把理查帕克跟Pi看成兩個個體,而暴風雨……或許可以解釋成Pi終於喪失了說故事的能力,內心狂亂,於是便使用一個動盪讓故事得以進行下去。

(就像流言終結者遇到問題時,「用C4就對了」……咦?)

當然,如果就這樣看,最後老虎沒有道別也就很容易理解了,因為Pi在還沒想到結局的時候就昏過去了,醒來後,這整個故事就永遠沒有一個可以作為結束的結束了,而老虎就這樣走了,就像一篇斷頭而永遠補不上結局的小說。

無論那227天中老虎到底存不存在,當Pi跟他經歷過這麼多冒險後,老虎在物理上存不存在已經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他已經活在Pi的心中了。

「我們同甘共苦這麼多,我以為我們的生命歷程會以某種方式作為結束,但沒有,人生最遺憾的就是沒有好好道別……」

7.故事是你的

Pi說完第二個故事後,小說家緩緩說出:「所以,斑馬是隨喜的佛教徒,猩猩是母親,鬣狗是水手,而老虎是……」

我覺得李安在這裡的手法還是很有意思的,其實他大可不必讓小說家說出第二個故事與第一個故事的連結,讓我們這些觀影者自己想就好(因為其實這些關係也顯而易見),但他為什麼要讓小說家說出口?我覺得,他這一步有點像是要「挖坑給我們跳」,先讓我們陷入一種思維(這兩個故事哪一個是真的),而給我們挑戰。

Pi問:「所以,你比較喜歡哪個故事?」這問題並沒有說哪個故事是真的,或許兩個都不是真的,而且兩個故事也各有其破綻及難以理解之處,不過就如Pi說的一樣:「事情發生就發生了,何必在乎有沒有意義?」。

Pi的妻兒回來時,小說家問:「所以,這故事的結局是幸福的囉?」

「看你囉,現在這故事是你的了。」

無論在船上的真實事件是如何,Pi說了一個故事,同時,藉著這句話,李安也把說故事的權力交給我們。無論是那黑暗解讀,第一個故事,或者我這裡說的「敘事者說」,我們都逃離不了李安這句話。

我們在他提供的材料裡,找出屬於自己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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